寻找三月

今年三月,某日,我乘车回家。路上似乎都洇染了层层浓绿,成片成片的花簇兀满眼。我想着家里此时的情景,应该也是这样吧?不想今天阴云铺满了天,好像拉好了弦要下一场“箭雨”。有这样的景况,我归心紧绷,紧紧盯着车前的路不放,同车人大多也都如此。

一路上车驶的并不快,不过我终于走到了家门口前。家门口喇叭花和其他颜色的花一齐绽放,鲜艳的彩色铺衬了砖路。待打开大门,走到院里时,我突然怔住,眼前的画面像是被白灰抹掉一块似的,残缺不全地靠在那里。

我少了一样重要的东西,但它又从不属于我。我眼睛里少了一样东西,但它却又留弥在了我的心里。

这东西就是墙外的树林和树荫。

从我记事到现在,那片林子一直庇佑着我的家。树林在家南边,风口的位置。夏,它遮盖了大半个院子,盖住了屋窗;时时吹来飒爽的风;哗哗的叶响,一直伴到深夜,总是有藏在浓叶里的鸟儿莺莺啼叫。叶隙闪闪地透在地上的光,恍恍如闪亮而刺眼的钻石。

秋,我总是在无形中感受到夏的余温,总能在暮色中渲染一片霞紫的云烟。收割了一切,在暮色茫茫中,突然一声苍茫的鸟叫,久久印在霞红中。呼吸着新翻出的泥土气息,在喧杂的林际,空气还很不安静。

冬,“树”已然无存,剩下的,只有一根根分很多叉的“杆”。几只灰黑色的鸟——我不愿认为它们是乌鸦,立在横斜的枝杈上叫着。它们的叫声,好像是从远古祖宗流传下来的;我小时候经常这么想,要不它们这一种鸟怎么都会叫这个调呢?但有时一两只鸟会发音不准,或高低音不分,或长短调不分,或漏添音调,即使是同一只鸟也会如此。这肯定是因为它们都没有受到过鸟家族的专业训练,不然怎么解释呢?难道它们只是想标新立异吗?不对,越原始的动物越崇拜它们的祖先:我小时候就是这么想的。从小到大,这片树林怎能说只承载了我一点的幻想呢?

一片树林,没有名字,不仅是一片常富生机的绿墙,让我舒服安稳且放心地倚靠在上面,在更多时候,它还是扇透绿的窗。我既是被窗看的,又是来看窗的——春,第一缕春风从窗口出来,我看到了春;夏,随窗外的一切声音照来,遮盖了半个夏天;秋,它演绎过烟雨朦胧;冬,它陪着寒风瑟瑟索索。

然而呢?昔日的树林变成了田地,它带给我的回忆也一起进了坟,没留下一棵树。一棵树也不是我的,为什么我要随它的逝去而叹息?树林的主人也不曾叹息。往年此时的三月,往往是突如其来的绿色,极为刺眼;鸟叫一刻不停,连荒芜草地也缤纷得如花园一样。而今,没鸟语也没花香,没有纷乱的枝叶和它的纷影,没有黛晕迷人的风景,更没有各式各样的鸟儿合唱队和它们的歌唱。

这是三月吗?宛如时间静止一样,我久久伫立。但从一页画着下着雨的小林的日历中却清楚地看到了“三月22日”,此时仿佛三月都钻入了无声的日历中,我听不见、摸不着、闻不到。但,是的,我“看”到了,只是“看到”了——画着树还刮着风的三月。

我突然看见一根挂着叶的小枝——不必说,这是那片树林最后的遗产了。近处,我母亲稍许高兴地对我说,以后秋天不必上房顶扫落叶了……我却感觉这话离我有一片树林远。花呢?今年院子里没有往年的芬芳,只有几朵零散的小花。

茫然,我只能去寻找三月。可是,到哪个屋檐下去找呢?三月被挤在墙缝里了吧。几棵矮小的树苗还在仰望着天,而它们最终没有回来。

予作于19年3月29~4月9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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